close

從小到大父親常打罵我,稍微一點事情不如他的意,他就指責我並對我拳打腳踢。

邊打邊哭泣的老爸總是這樣說著,要不是你的出生,你媽媽..就不會走得這麼早。

我會如此地任打任挨,原因也是如此。我總認為是我害死了我那素未謀面的母親,於是乎我不曾反抗父親。

 

當然,在一開始,我也是相當地心有不甘,對母親抱著怨恨的想法。既然身體不好為什麼要生下我?為什麼要留下我及父親?為什麼我得為你的死負責?永遠這樣遭受莫名的毒打?

直到國二的某一天,我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了,我決定離開家裡,永遠逃離父親的陰影。於是我闖進了父親的書房,打算竊取父親的錢財當作離家出走的索費。

我打開父親的書桌的抽屜,拿走看的見所有值錢的東西,父親的金錶、懷表、菸盒,能拿得走的全都把他裝進背袋中。

打開了父親的書櫃,找到了一個大約16K書本大小的盒子,感覺裡頭蠻沉的,也許這就是父親放存款的地方。

正當我想撬開盒子時,我聽見大門開啟的聲音,還有父親脫下皮鞋時一屁股坐在玄關上,老舊的木頭地板發出喳吱的聲音。

我大驚,當下把盒子丟進背袋,直往後門衝去,推開了後頭的木門,我直接翻身跳出圍籬。這一跳,我感覺我的人生豁然開朗,前方雖然未知,但我卻因未知而感到興奮。

 

那一天,我還記得我的同學小芬,騎著車載著我到車站,我用身上僅有的現金,買了一張復興號的票,終點站是台北。

我跟小芬說,我決定上台北當學徒,先打工賺錢自己養自己。小芬哭著叫我保重,還說有了住的地方要寫信給她,她一定會回信的,還問了我要不要知道我父親的消息。

我搖了搖頭說;[從今天開始我沒有父母親,小芬你記好,如果我爸問你我去哪,你一定不能說!]

小芬擦拭掉在眼眶上轉阿轉的淚珠,向我點點頭。

 

就這樣,我搭上了離開故鄉的車,我很開心地倚著窗,向著月台上的小芬揮手,我看的出她的擔心,但我當下完全認為他的擔心是多餘的。

 

我坐在位子上,腦海中擬訂到了台北後該怎麼作?首先,當然就是挨家挨戶找工讀,自己從小手就很巧,加上鄉下小孩體力好,應該不管做粗工、細工都應付得來。

而且父親以前是個出版社雇用的譯者,專門翻譯把舶來書翻成中文,他中文造詣高,要求也高。從小受父親訓練寫字練字,字也寫得好看。而且自己向來就比同儕聰明及成熟。想了想,根本就不用擔心嘛!我一定可以在台北過得很好的。

 

放寬心後,突然看到放在旁邊座位的背袋,才想到要看看裡頭到底有什麼值錢的東西。

手一伸,拿出父親的金錶秤了秤重,光是這隻金錶一定就值不少錢,我督見錶的背面好像刻著AKI的字樣,是牌子嗎?字樣有點模糊,看來,這隻錶年代久遠囉!

哈哈!如果我把這賣了,父親應該氣炸了吧!搞不好還會報警來抓我這不肖子吧。

我再把手掏進背袋,拿出父親的懷表,我一按下上頭的開關,懷錶蓋一打開,我嚇到了。

裡頭放著一張泛黃的舊照片,照片裡一男一女相偎合影,男得很明顯就是年輕二十歲的父親,剔著當時很流行的日本頭,頭髮短短的,劉海卻壓得扁扁的,左手牽的那女生,應該就是我從未謀面的母親吧!

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母親的照片,以往在家中,父親從未提過母親任何隻字片語、任何照片,唯一會提到的時刻,就是正在毒打我的那時候。

雖然照片很小張又剪裁成可塞進懷錶的尺寸,但我還是看的出,母親是個嬌小美麗的人,站在不高的父親旁邊竟然更顯得嬌小許多,小時候我總是會幻想母親得長相個性,一定是溫柔嫻淑是個好母親,有時候我甚至會借用小芬母親的形象,想像母親在書桌上教我寫功課,在廚房裡幫我煮早餐的場景。

但在火車上這時的我,對母親只有無限的厭惡,心中認為,就是這個女人害我每天都被打得體無完膚。但是如果這懷錶賣掉了,父親一定會很失落吧。

蓋上懷錶,丟進背袋後,我隨即在拿出父親的菸盒,奇怪的是,我從來沒看過父親抽過菸。印象中,父親有時會小酌一番,但抽菸...卻好像前所未聞。

打開菸盒,裡頭夾著一張白色信紙,我打開來看,上頭的字樣娟秀,端正工整,看來是出自女性之手,因為父親的字很豪邁,大而有勁,所以我應該可以推測這是母親寫的吧!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Dear  AKI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這是我送給你的父親節禮物,我託豆桑從日本帶來的美國菸及菸盒,我不喜歡你抽菸這你是知道的,從我們相識以來,已經記不清楚有幾次叫你戒煙的話

         題,你總是笑而不回我。我知道,你在翻譯寫作,總是會有思緒糾結、靈感枯犒之時,所以你需要一個能幫你鎮定心神、凝定情緒的好物,就是你的菸。有時候

        ,甚至連我的溫柔話語都不見得比菸來得有用,我很氣餒耶。如今我人身在病床上腹大便便,懷著一個即將臨盆的新生命,一定不能阻止你在醫療院外的草地上

         猛抽菸。於是我想了這個方法,希望能讓你少抽一點菸,希望有效囉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ひとみ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讀到這裡,我開始感覺我好像有點進入到雙親的世界,一個我很陌生的世界,看著母親寫著肚子裡的新生命,那是我。

有人用著期盼的口氣寫著希望我的到來,而不是被怒喊著你為什麼要生出來的語氣!看到這裡,我怎麼眼眶有點模糊了。

同時我也好奇母親要讓父親戒菸的方法為何?起初我甚麼都沒發現,一點異樣都沒發現,沒來由地我用手轉動了第一支菸,灰黃色的菸捲上出現了用細字筆塗鴉的痕跡。

我馬上就瞭解了,隨即把每隻菸都翻了半圈,我又嚇到了。

是一幅畫。母親用細字筆仿國畫墨跡的方式,畫出了一幅畫。畫上是在床上的母親抱著懷裡的嬰孩笑,父親坐在床邊看著我們,同時還用手逗弄著應該是嬰兒的我。

我笑了,難怪父親這二十年來都不敢抽這盒菸,簡直可以拿來當傳家之寶,畫的實在太傳神了,比畫勾勒雖然簡單,但一顰一笑都彷彿活在這一捲一捲的菸上。

想到母親如此用心良苦,才造就了戒了菸的父親。我把菸盒蓋上,如果我把這賣了,不只父親難過,這樣會連我自己都不原諒自己的,我小心地把菸盒放回背袋中。

 

除了一些鋼筆及文具外,我從父親抽屜中收刮的東西就這樣了。只剩下一個大盒子,從書櫃拿出來的。

 

有點緊,想必是很久沒有打開來過,但是整個盒子又被保養擦拭的相當清潔,可見父親一定很重視。我這時沒發覺我的心態變了,從希望是值錢的物品轉變成希望是母親的物品,我像孩童挖寶般的雀躍地打開來。果然,盒內並非置放的是紙鈔存摺,而是一封一封的書信,父親很細心地照著時間排放。這些信件都已經泛黃,我必須很小心仔細拾起。

 

我發覺最久遠的一封信是在二十九年前,我認得寫信的人,是父親出版社的老闆,是個肚子大大,滿臉油光的伯伯。

我很喜歡這個伯伯,每次來家裡作客時,都會帶小蛋糕來;而且,最重要的是,他一來,父親就不敢發我的脾氣,我做錯事,伯伯總會替我說話。

而且胖伯伯還說,我的眼睛像媽媽。

 

信上寫著出版社辦事務繁多、人員吃緊,未來國內市場逐漸偏向國際化,希望父親除了撰寫專欄之外,也能翻譯一些外國文學書籍,像是歐美、日韓等著作。

父親簡短回信說,歐美文學的著作,學生時代就很有興趣,可以嘗試看看;至於日韓文學則完全一竅不通,如鴨子聽雷。

胖伯伯再回信說,已聘得新生力軍,專職負責中日翻譯。對方是初來乍到的日本留學生,要請父親多擔待。

 

之後信件就跳到了一年後,而信件的對象換成了しのはら ひとみ(筱原 瞳)

看了長達一年的信件,才發覺兩人之間的回應真的是很普通,多半是母親感謝父親,父親回應不必客氣。

像是找房子、工作上業務、文化風俗上的差異的小事,母親都要一一答謝,完全看不出這兩人幾年後會在一起。

但我深深覺得父親不像我印象中的那個人了,不再是脾氣暴躁易怒的那個渾帳,而是細心溫柔的父親,看的出她很細心在照料母親,也適時地關心母親的近況。

但都寫得不慍不火,完全不透露點情意,這樣母親怎麼會發現呢?

另外也發現原來母親的中文真得很好,遣字用詞、使用成語等什麼都難不倒他,難怪這樣的一個異國女子會這麼吸引父親,以父親老古板的個性,怎麼可能會選一個非本國籍人士來完成終身大事。

 

母親稱呼父親為AKI,因為她跟父親說,在日本,[明]的讀法念作AKI,父親回說很喜歡這個日本名,也喜歡母親這樣叫喚他。

好像從3/22這一天的信件起,父親就直呼母親名字ひとみ,而不是用姓名尊稱了,看來是完全擺脫羞澀及頑固了吧!

而母親好像也不再矜持,兩人的信箋中開始出現工作以外的內容,有了邀約,有了生活瑣事,更有了談情說愛。有時看了看,會笑著想說原來這就是父親談戀愛的方式喔。

火車的氣鳴聲驚醒了我,我才發覺已到了路途的一半了,想不到我這麼投入在這上面,時間跟距離一瞬間就被我拋諸腦後。

突然,殘忍的事情發生了,突然一個戴著鴨舌帽的瘦小男子,從我旁邊座位經過時,示意要我讓位。我想他應該是想坐靠走道的位置,於是乎我站起身,換到裡頭靠窗的座位。

說時遲那時快,他突然抄起了我的背袋,跑向出口、跳上月台。我沒預料到他會這樣做,反應上慢了一步,但隨即我也衝向出口,但火車已經緩緩駛離月台,我一想到裡頭的菸盒上的畫、懷錶上

的照片,我連猶豫的時間都沒有直接就跳出車廂,重重地跌在月台上,有許多人看到我摔出車廂,連忙過來扶持,我大聲叫喚著,那著戴帽子的搶了我的背袋。

我躺在月台上,臉上掛滿鮮血,看著跑向遠方的那個小偷。我慌了,我也哭了。。

 

 

待續

 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Kevin&Kelvi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